《月亮佬》#5 翻脸的人们
“首先，我要说：我来此处是为了拯救你们，而不是将你们赶尽杀绝。不要辜负我的好意，否则吃亏的是你们自己，明白吗？”
莱曾双手环腰 ，随后眼睛撇向特丽那等着她翻译。特丽一下子愣在那里。什⋯⋯什么意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莱曾想要做什么，她该怎样表达莱曾的意思？
磨磨蹭蹭了半天，特丽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云神⋯⋯来救我们了。”
台下的人仍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莱曾看上去似乎颇得意。他继续道：“我想与你们做一笔交易。作为交换，拿了你们东西的我可以提供你们安全。很合理的安排吧？
“第一：你们的村庄土地是属于我们的……不，实际上，你们这整座岛都是我们的领地——因为我可是你们的神，这座岛是我创造出来让你们居住的，这片大地仍然是属于我的。
“第二：你们的农作物与家畜也是属于我们的。本来就是神创造出了这些生物赐予于你们，现在我再收回去，应该也没什么值得抱怨的吧？你们这土地为我所有，这土地上的一草一花也全部是我的财物，而秋天时收获的果实与成熟的家禽，当然，要全部上交给我们。
“第三：你们的衣食与任何工艺品，还有金子与宝石等都是属于我们的。我想你们没有什么意见——把这些就当作是给予神们的贡品。不过不必担心，我们会保证你们的食物与衣物的提供，你们不会饿死也不会冻死的。
“第四：健康的成年男性要无条件地按照我安排的工作做。妇女与小孩，还有老年人呢，则负责其他的活，比如缝纫或清洗屋子。任何人不得游手好闲或者旷工，神下的命令就是神旨。我想，没有人会有这个胆子去违抗。
“第五：所有在村庄里发生的事情的报告都要交给我们。神有权利知晓所有的事情。不过 谁家小孩在哪摔了一跤这种不足挂齿的小事就不需要告诉我了。
“第六：不允许对我们抱有任何怀疑或者是想要造反的念头，否则下场……可能就是变得血肉模糊的一滩。我想，无论在什么地方，人类的这点共识还是有的。
“最后，停止任何与神有关的活动，除了以上我说的那些。”
当特丽一句一句地将上面的话翻译完后，她已经快要舌头打结了。她感觉嗓子火烧一般地疼痛。
奥太从刚刚起就一言不发，一直拉着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去抓住莱曾的长老。等莱曾语毕，他抬起头来望了望特丽，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悲伤神情。感受到了与哥哥同样的感情，特丽的大脑一片空白。村子的一切全部属于莱曾？就连村民的自由也要被他夺取，然后被他当作家畜一样使唤吗？她知道莱曾并不是神，所以这样的交易绝对是不利的。可是奥太，村民们与长老并不知道——他们还认为莱曾是郁云神洛普提斯。
莱曾等着长老的答复。
长老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嘴唇。他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特丽无法判断长老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
莱曾的声音再次响起：“特丽，让他快点给出答复，我很忙的。”
特丽回头看了看莱曾。他的双眼，可真的像是漂满绿色藻的湖水，甚至比那些植物还要再明亮，再更彻底，彻底的绿啊，可是他心里的愿望却不像他的眼睛，一点都不美丽——他真的想要变成神。
台下的人们也在耐心地等着，每个人都紧张地偷偷往台上瞟。村子的命运就这样被长老选择着。特丽转头看向长老，只见他慢慢地垂下头，阖住了下巴。
“其实⋯⋯”
在长老将要再次把头抬起来，做出点头的动作时，特丽开口说话了。在此时此刻死一般寂静的时候，她的声音第一次变得那么的响，那么清晰。回音回荡在风中。
“那个人，不是神。”特丽想都没想就全部说了出来，“他是外族人。他绑架了我。”
特丽的心里动摇着。虽然不知道那让自己恢复听力的力量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不是那位“阿兰蒂丝”大人的祈福——但她很感激阿曼达他们把自己摁进湖里而让自己找回了耳边声音的那次契机。可，在撒梅欧与其他人的眼神与言语下，沮丧、恐惧的感情在特丽的心里渐渐萌生。而刚刚莱曾的那些无理的要求，更让特丽生出了一种名为痛恨的情绪。脑海里在不断地播放着自己被差别对待的那些场景，即使是温柔的萨尔犹先生，也会嫌弃自己并认为接触特丽是一件“很脏”的事情。
——什么郁云神来救我们了，他们想把我们全部吃掉啊！
特丽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转用厌恶的眼神看着莱曾。莱曾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认为刚刚特丽在翻译他说的话语。
奥太松开了抓着长老的手，随后抓起放在一旁的标枪冲了过来。村里其他的守卫也都举起了武器，跳上了高台，将冰冷的矛头对准了“郁云神”。
“外族人，出去！”奥太愤怒地大喊，“伪装成洛普提斯大人的假货！放开我妹妹！”
莱曾往后退了几步，原本轻松得意的神情消失了。他皱着眉头问：“发生什么了？”
特丽一言不发。莱曾似乎意识到什么，用严肃的声音问：“小子，你说了什么？”
他一步一步逼近特丽，皮鞋的声音像邪恶的恶魔的长矛柄砸在地上的声音。特丽不停往后退，始终跟他保持一段距离。
守卫们的刀刃更近了，特丽看见寒冷的气息让莱曾放慢了脚步。他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
突然猛地，莱曾上前抓住特丽的手，跳下了高台。特丽发出尖叫，晃动着手臂想要挣脱眼前这个男人。但他的力气太大，特丽越挣扎，从手掌那传来的感觉就越疼痛。
“特丽！”奥太一边大喊着特丽的名字，一边带着他最喜欢的长枪追了出去。他举起了长枪，而莱曾没有往背后看一眼。“啸”的一声，特丽感觉头顶的空气被划破。
噗嗤地，液体喷涌出来的声音让特丽愣住了。莱曾突然松开了紧握着特丽的手，巨大的向前的惯力让特丽毫无准备地狼狈地摔在地上。地上的小石子割破了纤薄的衣服，磕得她一阵疼 。特丽等着那些疼痛渐渐消去，随后慢慢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巴。她抬起头想看看现在莱曾究竟怎么了。
眼前的景象让特丽惊恐地睁大眼睛。莱曾面朝地躺倒在地上，而奥太的长枪正插在他的后肩胛骨上。莱曾在不停流血，很快便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滩。奥太的脚步在渐渐逼近，特丽蹲坐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想让莱曾离开，可是，她从没想过要杀他⋯⋯
突然，莱曾像没事一样飞快地重新站了起来。以为他已经死了的特丽被猛地站起来的莱曾吓到。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特丽，面部上的肌肉因为强忍疼痛而紧绷。他的眼神十分怨念，尽管他没有说话，但特丽知道他一定正在埋怨、咒骂她。
接下来莱曾的举动让特丽觉得他真的是一个疯子——莱曾快步走到坐在地上的特丽，仿佛他身上根本就没有这些伤，他迅速地把她抱了起来。他在继续逃跑，长枪还卡在他的肉里，剧烈晃荡着的长柄武器加大了莱曾出血量。特丽感到莱曾的右手臂明显地使不上力来，松松垮垮的仿佛随时会断掉一样。
“站住！”
奥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失去枪的少年好像对莱曾束手无策。他朝着莱曾与特丽两人远去的方向愤愤地跺脚。其他的守卫还在后头奔跑着，迟迟赶不上来，少年气得直跳。
莱曾的卡其色上衣有一大半都被血染红，充满着腥味的红色液体像泉水一样不断涌出。他紧闭着嘴，但血争先恐后地从两边的嘴角那流出。特丽看着他扭曲的脸，刚刚的思绪完全被抛光了。现在，特丽心里被不安与恐惧的情绪给填满，急骤加速的心脏就像是渴望从她的胸膛内跳出来似的。神啊，她现在该怎么办？她能感到莱曾的手冰冷，能感到莱曾的血液温热，能感到莱曾颠簸的步伐，能感到自己摇摇欲坠地，仿佛随时会从莱曾怀中跌出去。
莱曾还在不要命地逃跑，四周似梦般快速移动的绿色树林的模样此时像是第一次见到一般。特丽不知道莱曾带着她跑到哪里去了，她只知道他们离部落越来越远，而且她哥哥也停在部落不远处，没有再追过来了。忽地，莱曾松开了手，特丽一下子脑袋着地地摔在地上。虽然因娜儿大人祝福过的树林里的土地与石头相比，松软了不少，但特丽还是在地上趴了一会才起来。
像根基快要全部坏掉的雕像一般站在她面前的莱曾几乎全身都快被染红。他雪白的脸被红色污染得乱七八糟。如果说上次萨尔犹先生受伤时的脸是斑马，那莱曾已经完完全全地从白马变成了黑马。
“⋯⋯莱，莱曾先生？”
特丽试探性地呼唤他的名字。虽然刚刚莱曾的言行让特丽十分气愤，但此时特丽突然心疼起来。她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但她觉得如果就这样一个人逃走，莱曾的血腥味一定会把林中的猛兽引来然后吃掉他。
莱曾像是没听到特丽的声音似的，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他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屈下膝盖，跪倒，随后身体前倾，一下子扑在地上——他倒下了。
他这下是真的倒下了。
特丽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愣在莱曾旁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