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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佬》#2 净化的洗浴

  特丽像刺猬一样缩在黑漆漆的树洞里。多亏了她的个头并不大,这个不大不小的树洞正好能装下特丽的整个身子。特丽从林子里的矮树上扯了点叶子铺进树洞里。她想,如果族里人,特别是奥太,没有来找她的话,她就准备在这待到这个星期仪式结束时——不,或许一辈子都回去不了了。

  满足地在自己的世界里待了几个小时左右,特丽开始感到有些无聊了。虽然家里的木板床算不上舒服,毯子也短得盖不住自己的脚,但那可比这只有一层的破烂树叶好多了!特丽的脑海中浮现出奥太,妈妈,加上已逝去的爸爸的模糊的脸庞——还有,虽然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但却给特丽留下深刻印象的因娜儿大人。大人们说,孕雨神穿着飘逸的雪白色长裙,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卷发。她待人总是面带微笑,就像是春天时降下的绵绵细雨。而此时此刻出现在特丽面前的她,背影看上去却有些失落。女神那如同雨滴般细碎的声音响起,仿佛在质问:“你为什么要逃走呢?”

  特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我就这样子不负责任地逃走的话,因娜儿大人会生气吗?仪式举办的那天没有祭品的话,因娜儿大人会变得浑身无力从而无法熄灭雷火神易丹的怒火吗?到那时候,这片丛林——包括现在待着的这个树洞——会变成火海,会全部毁灭吗?

  特丽突然变得沮丧起来。她回想起了几年前,部落旁边的树林着火的事件——那个星期,大家没能来得及张办献祭仪式,于是,仪式被推迟至隔日。但这还是太迟了,那天夜里,愤怒的易丹降下了震耳欲聋的银色雷电,它们伴着怖人的艳红火焰,张牙舞爪地在树冠上跳着舞。特丽那时还在做着关于松鼠的梦,但梦做了一半,特丽就被焦急的奥太抓住手臂,从床上揪了起来。部落里到处都是呛人的烟味!大祭司带着妇女与孩子们躲到了湖旁边,而剩下的人们则留在部落里,负责把需要的东西给救出来。特丽的爸爸在把一只羊从圈子里拖出来时,一棵熊熊燃烧的大树径直倒了下来,将他砸了个稀巴烂。听奥太说,他爸爸、那只羊和那棵树在雷火神无情的怒火中,全都无力地烧成了灰尘。他们随后被风神接上天空,变成了灰蒙蒙的烟雾。

  这场火不知道烧了多久,但特丽只记得当湖面折射出第一丝晨光时,因娜儿女神终于降下了救命的冷雨。人们哭着跪着向她祈祷。可怜的树木们从发热的亮红色,变成了散发着焦味的黑漆色。

  “我们以后不能住在这片焦黑的林子里了。”事后大祭司对大家这么说道。从那以后,献祭仪式就开始变得频繁起来了。为了防止悲剧再次重演,每一次仪式,大家都不会轻易地落下。那么——若是我不回去充当祭品,村子里还会有人再次被砸成肉泥吗?特丽颤抖起来,下一个被砸成肉泥的人——说不定是妈妈,说不定,是奥太!

  但是、但是……特丽的内心还是在不停重复着她不想死。就算身为祭品的我不见了,族里人也会去找别的祭品吧?想了一个借口,特丽又开始放心地躺在她自己在“房间”里搭的那张“床”上。

  几只松鼠飞快地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扒上特丽待着的这个树洞所在的树干,敏捷地跑上了枝丫。特丽满怀兴趣地往树洞外瞧去,松鼠已经消失了,但树林里的骚动并没有停止。

  特丽吓得连忙趴倒在树洞里。她微微探出头来,偷偷摸摸地往四处张望着。是有人来找她了吗?他们会发现她吗?如果来找她的人是奥太,那么他一定知道——一定知道特丽会躲在这个树洞里!这意味着特丽不能再待在这儿了!得出这个理论的特丽慌慌张张地从洞口跳了出去,赤脚踩在尖锐的石子上的感觉可不好受,特丽忍耐不住地放慢了脚步。不断从脚底传来的疼痛还没有缓解,接着,特丽又感到自己的头上传来了另一阵刺痛感——有谁揪住了她的长辫子,把她拎了起来。特丽一下子叫出声来。

  “族长!?”奥太的身高没法把特丽从地上揪起来,况且,她哥哥也不会随随便便把她当作萝卜似的一样揪起来。竭尽全力在半空中晃动着四肢,特丽忍着痛扭过头去想要看看来者究竟是何人,却发现抓住她的人是一个金发碧眼,白皮肤的男人。

  特丽发现那人不是奥太也不是族里人,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她开始紧张起来。

  “女神!对不起!我不该逃走的!”特丽扯破喉咙,以自己能喊出来的最大的声音叫道。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眶。

  和棕色的玛里塔人不一样,包括孕雨神和万死神在内的神明们的皮肤都是浅色的——像是碧蓝的海上掀起的白色泡沫。现在这个抓住了自己的人,一定是因娜儿女神派来惩罚自己的人!一想到自己要被女神处刑,特丽就停止不住地开始战栗起来。

  金发的男人——他应该是云神洛普提斯,金发的高个子男人——松开了抓着特丽头发的手。特丽一下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像只刺猬一样蜷缩了起来。恐惧与后悔让她不住颤抖着,时不时轻轻地啜泣一下。不一会,特丽感觉到云神似乎从她身旁走开了,于是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他去干什么了。云神的金发垂到他的脖子处,发梢像波浪一样卷曲起来;钴绿色的瞳孔,跟飘满了藻类植物的绿色湖水比起来更加清澈些;他一直抿着嘴,总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变化——乍一看是个死板严肃的人,但他那双眸子中流露出的淡漠,很快就打消了别人对他的这一点看法。洛普提斯穿着卡其色的衣服,特丽很快就看出那既不是草叶,也不是牛皮。它看上去像是羊毛,但跟特丽的毯子比起来,云神的衣服显得似乎更薄一些——这肯定是神界才有的布料!

  他没走多远,便停了下来。之后,特丽看到更多的“神”陆陆续续地走了过来——第一个走过来的应该是林神——齐耳的棕色短发,灰蒙蒙的眼睛,但他脸上却挂着不屑的神情;第二个人的眼角末端吊起,活像猫的眼睛——看起来应该是兽神;接下来走过来一个栗色短发的女人,穿着白色的长裙,上面缝着亮闪闪的金线的装饰——她看起来像是湖神;跟在湖神后面的是月神,她有一头柔顺的秀发,颜色比花丛中紫罗兰的要浅许多,耳朵旁头发上,还别着一个金色的小月牙;最后一个跑过来的是一个鹅黄色短发的小个子男人,他鼻梁上架着两个鸡蛋形状的框,这让特丽感到很困惑——大人们可从来没有说过哪个神会在脸上挂鸡蛋啊?那么,他不是神?或者,是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神?

  神明们叽叽喳喳地在谈论些什么。趴倒在地面上的特丽一动也不想动,她静静地盯着那六位神看。突然,林神在谈话期间回过头来瞟了特丽一眼,他的眉头紧皱着,眼中流露出厌恶与憎恨之情,仿佛是在看着一摊臭烘烘的垃圾。这对特丽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林神这么讨厌我,那么以后我走在森林里时,任何树木都会变成像恶魔一样恐怖。它们会长出又粗又长的根来绊倒自己,伸出恼人枝叶来挡住自己的去路,还会不时地扔下小树枝来砸我的头!

  特丽胡思乱想了一通,郁云神又重新走到她身边来。他把特丽从地上拉了起来,揪得她手臂上的一块肉发红。之后,特丽看见云神张开嘴来,像是在对她说些什么。特丽尝试从他的口型中来看出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但特丽却始终想不出什么头绪来。

  “嗯……嗯?”特丽试探性地问道。

  云神的脸像是被乌云覆盖一般地阴沉起来。他又继续开口对特丽说了些什么,指了指特丽,又指了指自己。特丽虽然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是心里十分忐忑。尽管特丽满脸疑惑,没给出任何回答来,郁云神还是在不停地对她说着什么。特丽猜想,云神一定是不知道她是个聋子。于是,她摇摇头:“我的耳朵被万死神杀死了。”

  除了云神以外的其他人露出了烦躁的表情。林神——那个棕发灰眼的男人,张着嘴大声嚷嚷着什么,然后湖神和月神——栗色短发和紫色长发的女人,快步走过来抓住了特丽的手臂,像是要准备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特丽害怕地瞪大眼睛,不停地尖叫着:“不要!不要!对不起!放开我吧!”

  无论特丽多么大声地呼喊,多么痛苦地哭泣,神明们始终不肯理会她。不耐烦的林神甚至扯下一片树叶把特丽的嘴巴给蒙住了。特丽知道自己被林神彻彻底底地讨厌了。她开始停止哭闹,但眼泪还是不停地滑落下来。她祈祷,如果她变得安静点,林神会不会对我回心转意呢?

  不知走了多久的路,特丽那一双被拎起来的手臂已经发麻得没有知觉了。六位神明们带着罪人特丽在偌大的丛林中走着,他们在一棵大冷杉处往左拐时,特丽猜出了他们的目的地——一座湖。

  难道因娜儿大人要赐予我水刑?特丽惊恐地想。听奥太说,其他部落的人会把祭品们连着珍贵的金银财宝,一同扔进深不见底的湖中。可怜的牺牲品们沉入水底后,就再也没浮上来过。他们的尸体永远地在湖底长眠着,或者变成了水底下湿润的泥土的一部分,或者变成了湖中贪吃鱼的腹中的美餐。特丽十分确定——愈湖神安理亚此时此刻就在她的旁边,她一定就是准备要把自己扔进冰冷呛人的湖里头去呢!特丽胆战心惊地望向抓着她左手臂的愈湖神——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可特丽也没法从她脸上看出快乐的心情来。

  让特丽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湖神和月神把特丽扔进了水里。水混进了特丽的眼睛里,刺痛的感觉让她闭上眼想要抬起手来擦去眼泪。可刚一动手,兽神鲁瓦奇克塔——猫眼睛的女人,就走过来把特丽狠狠地按进了水里。她的力道很大,真的就像是凶猛的狮子一样。特丽被她按到了水里头,怎样都无法挣脱开来,连稍微扭一扭腰也成了难事。可说来奇怪,既然女神们打算赐给我水刑,为什么她们不直接把我丢进湖中央,任由我沉没呢?特丽此时一头雾水,但她没有时间好好思考,因为不时涌进她嘴里的湖水呛得她甚至不能呼吸。

  鼻梁上夹了两个透明鸡蛋的男人也走了过来。他轻轻地用手托起特丽几乎快要全部沉进水中的头部。新鲜的空气让特丽松了一口气,但鼻腔里涌进来的水还是让她连着用力地咳嗽,用力得,就差点把自己的内脏全部吐出来了。

  那个脸上挂着鸡蛋的男人,长着一对不算长的眉毛,鹅黄色的短发看起来跟羽毛一样,软绵绵的。特丽发现到他脸上挂着微笑,湛蓝色的眼睛正温柔地盯着她。这个人也是神吗?是什么神呢?难道,是鸡蛋之神?他对特丽说了些话,特丽急切地想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可万死神就是不肯让她如愿所偿。

  与此同时,特丽感到其他人正在不停地往自己身上泼湖水,透彻的寒冷感让她忍不住打颤。兽神一直按着特丽的身子,林神也在一旁按住了特丽的脚——他依旧时不时地用厌恶的眼神望向特丽。湖神和月神——特丽看了好久才看出她们在做什么——她们两个此时正在努力地帮特丽洗澡。从脖子到腰,从腰到脚踝——几乎全身上下,全部都被她们揉了一遍。特丽还注意到,从刚刚起郁云神就一直站在岸上,他原本阴沉的脸现在看上去仿佛多了些无奈的神情。

  突然,林神很愤怒地朝着云神说些了什么,云神看上去也在用非常不快的口吻回复他。林神放开了特丽的脚并且推开了往特丽身上泼水的湖神和月神,然后——他非常使劲地搓着特丽的皮,这让特丽感觉很难受。兽神也放下了特丽,跑过来和林神一起给特丽洗澡;而湖神和月神也没停止把湖水泼到特丽身上的活。

  “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神们要这么做,不过,这是对我的惩罚吧!特丽心中这么想,可身上不断传来的痛楚让她忍不住想哭出来。兽神的指甲还时不时地刺进她的肉里,特丽感到自己像是一只正在被剥掉皮的橘子,或者是一团开始开裂并且被搓得不停掉粉的干泥巴。

  他们搓得力道越狠,特丽就流下更多的泪来。她身上被搓过的地方变得火辣辣的,棕色的皮肤快要变为红色,就算是清凉的湖水也根本没法缓解那样的疼痛。看见特丽的泪珠不停地掉,鸡蛋神对自己的同伴们喊了些什么。特丽猜想他的声音一定很小,因为他的同伴们并没有任何反应——除了云神。他看上去有些站不住,愤愤地跳下湖来溅起不少水花,随后一把手扯开了林神和兽神。林神看起来一脸不爽,他恼怒地掀起一波水泼向云神;被淋湿了的云神也挽起袖子来,准备上前去狠狠揍林神一拳。眼看着林神和云神就要大打出手,兽神跑过来把他们俩分开并且给了两人每人一个拳头。特丽即惊奇又疑惑——原来神们都是这样相处的吗?

  两个生气的神变得冷静过后,云神把特丽带到了岸上。从刚刚起就一直存在的疼痛到现在都没有消去,特丽揉了揉自己发红的皮肤,勉勉强强地有点缓解。月神慢慢地走了过来,她把她身上披着的衣服脱了下来,用它轻轻地擦干了特丽身上的水珠。月神一边帮她擦着身子一边轻轻地低语,像是在跟别人抱怨什么。月神芬妮雅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响——像是她从很远的隔岸慢慢走到你身边来,有一层薄薄的纸似乎被戳破了。月神的嗓音十分清亮,听着她的声音,仿佛清冷的月光就照耀在你的身上。

  ……

  特丽惊喜地发现,河水的潺潺声,树叶的沙沙声,微风的呼呼声,全都重新回到了她的耳边!万死神把他夺走的特丽的听力又重新还了回来!特丽望了望那六位神明,用感激的眼神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遍——刚刚在湖泊里的那次洗澡,原来是恢复听力的治疗!特丽尤其感谢穿着白色长裙的愈湖神安理亚,因为她主宰着湖水与治愈。

  郁云神再一次地走到了特丽旁边。他指了指特丽,又指了指自己——这回特丽能听见他在讲什么了——一个短小的音节:“莱曾。”他的声音比起月神来讲低沉了许多。

  莱曾?这是……名字吗?可郁云神的名字不应是洛普提斯吗?难道莱曾才是郁云神真正的名字?“洛普提斯”见特丽没有回答,有些失落地想要离开。特丽连忙对着他的背影大喊:“特丽!”

  云神有些惊奇地回过头来,看起来似乎很高兴的样子。特丽连忙又大声重复了一遍:“特丽。”她用食指指了指自己。

  “……”云神沉默了一会,随后,他重新开口。

  “萨尔犹。”云神指着“鸡蛋神”——特丽自己给他取的名字。萨尔犹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透明鸡蛋”,对特丽笑了笑。

  “撒梅欧。”这是林神。从头到尾,这位林神都是打扮得整整齐齐的,无论是头发还是穿着的衣服。他眉头紧锁着,灰色的眸子像烟雾的颜色,里面透露出不快的情感。

  “娜俄米。”兽神的眉毛又短又小,像一块小石子贴在她的额头上。她有着棕色的长发,盘在了脑袋后面,对特丽来说,它看起来像个皮球。

  “阿曼达。”看起来像只可爱的松鼠的愈湖神,她披着半透明的披风。特丽想不通这究竟是什么料子,只能用“神的布料”来称呼它。

  “狄安逊。”云神最后介绍给特丽的是站在她不远处的月神。她的睫毛很长,又长又直的淡紫色长发披在她身后,像一簇淡紫色的丁香花。

  把所有人都介绍了一遍,郁云神——莱曾松了一口气,之前蒙在他脸上的阴云也不见了。他又对特丽说了一段很长的话,然后拉住了特丽的手,似乎想让特丽跟他走。其他人都围了上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神情。特丽虽然不太明白他们究竟在盼望着什么,不过,既然他们刚刚帮忙赶走了死神,那么他们应该不是来惩罚我的吧!只有撒梅欧站在一旁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特丽,这让特丽感觉心情非常低落。

  虽然心里还是很害怕生气的林神,但特丽还是牵着莱曾的手,跟着这群比她高了好几个头的人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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